吴连懦
（上接2023年12月6日第4版）
在车毅斋的带领下，贺运亨、李广亨与宋世荣的武功日益不同凡响。为了磨炼功夫，清同治九年（1870年）以后，时在中兴正当店员的李广亨受聘为晋商的一户大家做了兼职保镖。
有一次，他押镖到了山东省一个叫琉璃河的地方，路过一处险峻的山峡口处，忽然从路边的隐僻处冲出来十几个强人，要强收高昂的“过路费”，如果不给就要抢镖。李广亨耐心解释：自己是给人家接送货物，开支有限，但领头的那个30多岁的壮汉，虎头虎脑、眼如铜铃，他看着眼前文质彬彬、文弱书生似的镖师：身高不过中等，相貌像个先生，温文尔雅，和和善善，哪能放在眼里？不由分说，首先挥动拳头扑了上来。当时，李广亨“三体式”一亮，突然鹰眼一睁，气势咄咄逼人，过手不出三招，堂堂一位壮汉被击出一丈多远。李广亨正要教训其他人，贼人见状，吓得四散而逃。
又有一次，广亨护镖路过山西天镇与河北怀安分界处的一处隘口，此地有人占道把守关卡，每逢车过，必按车辆收取银圆。工商出身的广亨押着镖车到来后与把关口人讨价还价：“我的车多，能不能少收几块？”把守关口的人打量他的穿着和模样，分明一位年轻商人，对着貌不惊人的李广亨，那守关头目“大胡子”一下子来了脾气，胸脯一挺，咋咋呼呼：“一块也不能——”广亨本想为主家省些钱，但是好说歹说都不行。对方藐视相貌普通且书生模样的镖师，口出脏话，拉拉扯扯，并且倚仗人多势众，一齐对广亨伸胳膊动腿，广亨被逼无奈说道：“你们是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？”“哈哈哈……罚酒好喝啊！”李广亨被逼无奈，只得将长袍一掖，礼帽一丢，摆出了形意拳徒手“三体式”“喏，嘿嘿，你还真敢招架不成？”那个“胡子”八叉的头目，横着走上前去，往手心唾了一口唾沫，突然使出一招“猛虎扑食”势，整个身子连拳带脚，一下子扑了过来，企图一招将广亨压翻在地。李广亨年龄不大，但在吉安堂会过的拳师多了，不然为什么称“试金石”呢？他不慌不忙，略一退步，双手刁着“胡子”的手臂，身子一伏，稍加发力，一招拿手绝活——“乌鸦伏卧”，那么一个“大胡子”已经屁股朝天嘴啃泥，爬出了一丈开外！众人一看，一起围了上来，企图群殴。李广亨使出形意十二形，龙形抓、虎形扑、蛇形拨、燕形击……一鼓作气，把六七个把守关口的大汉拨弄得东倒西歪，骨碌碌倒地。这时他们再看广亨时，哪是“先生”，俨然“托塔李天王”，顶天立地的大汉！“大师，您练的是啥拳？”守关“胡子”一脸疑惑。“山西太谷形意拳。”“咋这么厉害？”“俺只是个小兄弟，俺的师兄车毅斋，那才是万夫莫当呢。”李广亨和颜悦色地拉起倒地的汉子，“刚才开了个玩笑，请莫见怪。”把关的“胡子”执意不收过路费了，但广亨还是给了银两，并交了朋友。
形意拳的美名自此在晋北、冀西一带广为传播，而李广亨也享誉镖行。孟先生得知此事，用“一脉相承”四个字盛赞李氏师徒：李老农礼交智取“红胡子”，车毅斋救济被逼当“贼”的穷山民，李广亨恩威并重，晋冀两省开镖路，形意人武德至上，一脉相承。自此，形意人扬名该路，再没有谁敢拦道了。
清光绪七年（1881年）秋，李老农在儿子李太和的陪同下故地重游，回到了让他牵肠挂肚的太谷。他要亲眼看看车毅斋与他的师弟、弟子们对中国形意拳的改革创新的成果。
大家都知道，老人最关心的仍旧是让他天天记挂的形意拳的改革大业。当天晚上，众弟子与孟、武二位先生等不约而同齐聚当年李公的寓所。
“俺们都知道，您最放心不下的还是您的形意拳改革和完善的大事，”几十年夜以继日在一起摸爬滚打，孟先生极其不了解李公的心事，“今天俺可以明明白白告诉您，车毅斋他们，没有辜负您临行前的嘱咐。”“师父您就放心吧。”弟子们齐声回答。
“您的弟子们武功早已今非昔比了，甭说车毅斋，运亨、广亨已经学习整整20年，远近小有了名气；世荣入门才一年，您就走了，所以您最挂念的可能就是他，明天给您汇报表演一下，肯定给您一个惊喜，”武先生说，“车毅斋教弟子长有他们什么，往往先传小宋，不然，为什么说‘兄弟如手足’呢？”武柏年知道李师所想，得先给吃个定心丸。
“一个新的拳种诞生，必须有一套完整的理论体系。十几年来，在孟先生的倾心指导下，形意拳在您的象形取意的基础上，已经继续发展成为以‘阴阳为母，四象为根，六合为法，三节为用’作为拳理、拳法的有别于心意拳及其他拳种的一种新的拳种，今天得一一向您汇报。”车毅斋虔诚地对师父说。
“我朝思暮想的就是这些，快快讲来。”孟先生与车毅斋二人相视点了点头，车毅斋对师父说：“您的门下有了新秀才，他既通文又精武，俺们都比不了。”李师眼睛一亮。“他就是您的三弟子李广亨，下面得请他讲讲咱们形意拳的拳理和拳法。”
“不不不，有师父和孟、武先生，还有大师兄在，广亨乳臭未干，不足不惑，岂敢班门弄斧？”李广亨立刻要“退避三舍”。“但讲无妨，咱们平日研究、商讨的，你不都记录在案吗？错了俺们补充纠正。”孟先生亲自督促、壮胆。“讲吧，你是给师父汇报，又不是给外人讲学，错了有师父，还有大家。”师兄车毅斋、贺运亨等也诚恳地大力鼓励。其他人也齐声表示支持。
李老农转眼仔细端详时，眼前的李广亨哪是当年的小书生，如今长袍马褂在身，二目智慧有神，俨然一位成竹在胸的儒师了。在众人的一再催促下，他才口口声声称“恭敬不如从命”，逐条向师父汇报起来。
“一‘阴阳’为母。古人认为，‘阴阳为变化之父母’，形意拳以阴阳为母，说明该拳拳法变化无穷。阴阳贯穿于人的周身，即身躯之前为阳，后为阴；躯体之外为阳，内为阴；行功诸法中，动为阳，静为阴；刚为阳，柔为阴；实为阳，虚为阴……阴阳相合，乃形意拳的重要拳理。身之一动，动中有静，静中有动，动静相寓；拳之一出，刚中有柔，柔中有刚，刚柔相济；虚中有实，实中有虚，虚实相因；步之一出，进中有退，退中有进，进退相随。因此，阴阳学说在形意拳中的地位是十分重要的。二‘四象’为根。‘四象为根’，即鸡腿、龙身、熊膀、猴相。所谓‘鸡腿’，取鸡之两腿紧夹，似屈不屈，似直非直之形，出步‘磨胫’，膝扣挡圆，进退敏捷，并防对方从中门而入以遭不测；所谓‘龙身’，取龙之腰身转动灵活，吞吐自如，变幻莫测之特点，以有利攻防；所谓‘熊膀’，取熊之含胸圆背，垂肩坠肘，包裹严密之形，攻可变守，守可为攻，出拳应变敏捷，对方无隙可入；所谓‘猴相’，取猴之目光敏锐，精神集中，观机审势，变化神速之形象，可趁人不备而攻，出其不意而取。此‘四象’为根，充分体现了形意拳形式上的独特之处，同时突出了形意拳内涵上重技击的风格特征。”
李老农边听边不住地点头：“我们的形意拳真的博大精深，它里边倾注了多少人的心血啊！”李太和也被这么深奥、深刻的形意拳理论所吸引。
李广亨继续介绍：“三‘六合’为法。所谓‘六合’，即心与意合、意与气合、气与力合（内三合），加手与脚合、肘与膝合、肩与膀合（外三合）。因此，‘六合’者，实为内外相结合之法也。循此法则，不但能调和脏腑气血，强身健体，而且在技击上也可以达到内外一体之妙用。此外，还有心与眼合、心与耳合、心与手合、眼与手合等等。总之，应达到一动无不动，一合无不合，周身上下、内外合为一体，五官百骸悉用其中。”孟、武先生和车毅斋、贺运亨等边听边频频点头。李太和则暗暗铭记心中。“四‘三节’为用。‘三节’，以一身而言，手臂为梢节，躯干为中节，腿脚为根节。分而言之，三节之中亦各有三节，如上述‘梢节’中之三节，即手为梢节，肘为中节，肩为根节。‘三节’为用，不外乎起、随、追而已，即梢节起，中节随，根节追之。通身之劲法，则要求起于根，顺于中，达于梢也。‘身以滚而起，手以滚而出，身进脚手随，三节自可齐’，就是各节中劲法的综合应用……”
听着广亨讲得头头是道，聪明的太和在心里铭记，李公则心花怒放！“士别三日，须刮目相看”，他想起来了，当年赵掌柜领来的是个十三四岁的眉清目秀的孩童，如今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武秀才，作为师父焉有不欣慰满足之理！看到形意拳“后浪推前浪”，孟、武二位先生也在欣慰地不住点头！
接下来孟先生和车毅斋还简略介绍了形意拳的“三层功夫”“三种练法”以及“四忌”“五劲”“六方”“七顺”“八要”“十目”“十二功法”等等要领。
最后，大家请李老农点评。李师感慨万端，深情地说：“十几年来，你们辛苦了！”他发自内心地盛赞在座的先生和弟子！“当年，我在吉安堂只是开了个头，更精彩的文章都是你们大家写成的！我真的得谢谢你们大家哪！”
“您是实至名归的形意拳祖师爷，俺们所做，都是沿着您开创的道路摸索而行的，路子正不正，还得请您矫正！”车毅斋发自肺腑之言令李师不禁动容！
屋里热火朝天，天上星星点点。秋风悄悄谛听，房内灯火相伴。东寺园赵家巷李公当年的寓所，正在延续着又一幕形意传奇。
（待续）